手工捻出的精華—Ruh Gulab

by Gloria

多年前，我曾在課堂上和學生分享某本書裡的一張照片—那是一位經營著祖傳三代的茉莉花田的法國老農，側著臉倚在剛採收下來的茉莉花團上，閉著眼，滿足地微笑著...。灰白的鬢角襯著被陽光曬成麵包色的皮膚，歲月刻劃在他的臉上，紀錄著他和那片土地深深牽繫的情感...。

許多人都被這溫馨的畫面感動了，彷彿自己就像那老人一般，真實感受到親手栽培的花朵傳達著甘心樂意獻出自己馨香的訊號，主僕之間交流著感激與愛，像母親和孩子之間真情自然流露一般，令人暖洋洋的。

其實植物就像人一樣，對自己的生長環境都有各自的偏好，包括土壤、水質和氣候溫度等條件。雖然種在哪裡、怎麼栽培，都是由主人決定，植物們無法表達意見；但有時候幸運的植物遇到了懂她的主人，再加上老天作美，當季植物的精油是可以到達最高產量和最佳品質的。

大馬士革玫瑰正是一個最佳的例子。

大馬士革玫瑰最適合生長在常年氣溫溫暖穩定、日照充足、年度降雨量平均的地區。全球最適合這個條件的有兩個地方，一個是大家所熟悉的保加利亞玫瑰谷（Valley of the Roses），另一個便是在印度北方、喜馬拉雅山附近的喜馬偕爾邦（Himachal Pradesh）。

由於沿著地勢較陡峭的山區附近生長，我們印度裔玫瑰的採收期也比較長。這是因為海拔高度較高的地方平均氣溫較低，開花的時間較晚所致。那裡沒有摩托車可以走的路，農夫只能靠雙腳，將新鮮採收的玫瑰花成簍地送到山下，立即送往蒸餾廠進行萃取。

而真正的好戲接著才要上場。

以往我們在課堂上所傳講的大馬士革玫瑰（也是一般大眾所熟悉的）都是以蒸氣蒸餾法（steam distillation）或溶劑萃取法（solvent extraction）所取得的精油。其中溶劑萃取的玫瑰原精由於香氣較為濃郁，再加上萃取過程有有機溶劑參與，故多用於香水調製。

芳療師較偏愛透過蒸餾法取得的玫瑰精油，而除了一般所熟悉的蒸氣蒸餾法以外，其實還有一種更費時、卻更細緻的萃取方式，那就是水蒸餾法（hydrodisillation）。

相較於一般蒸氣蒸餾可能大多已透過自動化作業的配備，水蒸餾法必須靠蒸餾師多年累積的經驗，才能萃取出品質極佳的精油。

如果你喜歡看功夫片，一定有看過電影裡真正的功夫大師那種「不用工具，不用測量，凡事就靠fu~」的應對方法，老經驗的蒸餾師就是這樣。

在印度僅有的少數村落裡，就住著這麼些蒸餾高手。他們的蒸餾瓶是以手工打製的，安裝在土砌的灶台裡，瓶裡盛入玫瑰花瓣和水之後，師傅會在瓶口邊緣繞上一圈黏土（手揉的），然後蓋上蓋子，再用特製的鉗子鎖住蓋緣，確保瓶身與瓶蓋之間緊密閉合。蒸餾瓶的蓋子上通著一枝細長的中空竹管，打了一折後直直插向收集瓶。這竹管必須先由老師傅用棉布和麻繩一圈圈包裹住，用黏土將連接蒸餾瓶和收集瓶的兩端封好之後，便將收集瓶浸入一池乾淨的冷水中，這時便可以開始蒸餾了。

不同於蒸氣蒸餾法直接噴入滾燙的蒸氣，水蒸餾法屬於細火慢燉型的萃取方式，過程會比一般的蒸餾過程要長。由於花朵是先浸在水裡才開始加熱，這使得火候、水溫和冷凝器裡的溫度控制，每一個環節都在考驗蒸餾師的真工夫（只要稍有閃失，整鍋就只能送做堆肥了...）。

印度傳統水蒸餾所用的燃料是由牛糞和印度季風雨（著名的Mosoon Rain）過後的濕潤泥土和成的。工人用雙掌來回壓捏，風乾後形成一片片像麵餅般的燃料土。掌控火候的人必須身懷多年經驗，因為那裡沒有現代化設備，所以師傅必須憑感覺和肉眼觀察，隨時調整燃料用量。

等到蒸餾瓶內的水溫慢慢升高，玫瑰花朵裡的精質緩緩釋出後，隨著水汽流過竹管，最終進入浸在冷水槽裡的收集瓶。收集瓶內的溫度較低，這使得氣態的精油分子和水蒸氣重新凝結成液態，順著內壁滑入瓶底。而更有趣的是，收集瓶所處的冷水槽也沒有溫控設施，完全得靠經驗老道的師傅，憑著手摸收集瓶，便可知道是否該添加冷水以降溫。有些大型的水蒸餾廠，你還會看見師傅整個人就站在冷水槽裡！這種「人肉溫度計」的品管方式可稱得上精油工藝之極致了！

數小時之後，蒸餾瓶裡的植物漸漸死去，留下珍貴的生命精華。此時工人將竹管連同收集瓶再接上新裝好的蒸餾瓶，繼續緩慢又優雅的水蒸餾程序。就這樣，師傅們不急不徐地日復一日，整個過程需時至少15天，收集瓶裡才會出現相當量的玫瑰香氛。

這種慢工出細活的手工蒸餾精油，稱為「Attar」或「Ruh」。Attar有「精粹」之意，水蒸餾Attar時，收集瓶裡一開始便加入東印度檀香精油作為引子，讓萃取出的植物精油溶於其中。故大部份的Attar都會帶有檀香的木質香氣。

而Ruh則是指沒有添加檀香作為基底的「純香」。Ruh在古波斯語中意指「靈魂」，所以和蒸氣蒸餾的精油比較起來，水蒸餾的手工過程似乎更能保有手作的細緻。不論是香氣或能量，Ruh也似乎具有高人一等的質感。

話再說回玫瑰。由於水蒸餾萃取出的玫瑰Attar多供應於當地民間的需求（信仰儀式及香水產品），再加上水蒸餾的萃取過程相當費時費工，現在在印度當地已經極少出現完全以手工方式進行水蒸餾的玫瑰Ruh，也就是印度當地人所稱的「Ruh Gulab」。

前些日子剛好有機會帶著僅有的一小瓶手工蒸餾的Ruh Gulab給幾個學生聞，大家都被她溫潤甜美的香氣給征服了。她的芬芳原本是一個香氣的點，開啓後便在空間裡悄悄擴散開來...。進入這香氣領域裡的人，都能瞬間察覺到空氣中微妙的變化，彷彿身處在一處芬芳磁場，整個人身、心、靈都受到一股脈衝般，香氣滿溢。那種舒暢與美感，是文字也難以形容的。

每當我打開這瓶手工蒸餾的大馬士革玫瑰，沈浸在她香氣的粉紅光暈裡時，我的心裡除了享受與滿足，更多了一份感恩，不只是對大自然，也對那些曾經為這些付出勞力與心思的農夫、村民、以及手工蒸餾師傅們。而我相信萬物之間的能量傳遞，在我發出感念訊號的同時，他們的心也接收到了。